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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《铁皮鼓》到《我的世纪》

1999-06-0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胡其鼎 我有话说

德国文坛的“太上皇”拉尼茨基退休后曾说,他没有给予正确评价的作品只有一部:《铁皮鼓》。

1998年法兰克福书展,联邦德国资深作家君特·格拉斯朗读了他的新作《我的世纪》。此书从1900年写到1999年,每年由一位自述者出场讲述一则与德国有关的故事。这个世纪从一场血腥的屠杀开始。第一个自述者是个水兵,乘军舰到天津,加入八国联军,美国兵用马克辛机关枪、德国兵用克虏伯5厘米口径速射火炮攻入北京。由于德国皇帝有令:“不讲宽恕,不抓俘虏”,他们大肆屠杀“拳匪”(义和团),欧美兵枪毙俘虏,日本兵用刀砍头,先剪下辫子再砍脑袋,满地辫子、尸体。他拣了一根辫子带回德国。结婚前两天,他的未婚妻烧掉了辫子,说留在家里会闹鬼的。最后一个故事的自述者是位老人,他的父亲和两个兄弟先后在战争中丧生,如今他身患癌症,回首既往,战争,间歇,又是战争,何时得了。下个世纪,又会怎样?书未出版,几国语言的翻译许可已经成交。

1958年10月,31岁的格拉斯参加文学团体四七社的聚会。他来了,朗读了,胜利了。他从巴黎来,囊中羞涩,朗读了《铁皮鼓》第一章《肥大的裙子》,获得了四七社奖三千马克,作品清新、生动、感人,受到与会作家和评论家的一致好评。1959年秋,格拉斯连同《铁皮鼓》一同在法兰克福书展亮相。一部自述体小说,时间跨度60年,从两次世界大战写到战后西德的“经济奇迹”,融入作家个人的经历。主人公奥斯卡·马策拉特,同格里美尔斯豪森笔下的痴儿西木一样,是个天性纯朴的小人物,为在黑暗与无道的乱世中求生存,他变得机敏、诡谲、惯施恶作剧。这个现代流浪汉最后自己设下圈套,让警方把他当作杀人嫌疑犯送进精神病院监护,把白漆栏杆的病床当作一片净土,请护理员买来“清白”的纸写他的自供状。奥斯卡又是民间体裁谎言故事中的闵希豪生男爵。闵希豪生骑马越过一片沼泽,跌入泥淖,没至颈部,他揪住自己的发辫,奋力一提,连人带马拔起,上岸脱险。这类从物理学上讲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发生在奥斯卡身上。他刚出世就觉得人间昏暗,想回到娘肚子里去但脐带已被剪断,于是决心三岁时自我伤残(厌战德国兵的行为),摔成痴呆儿,却意外地得到一副能唱碎玻璃的嗓子,而且具有远程效果(让人联想起希特勒的“奇迹武器”V-1、V-2飞弹)。荒诞、扭曲、丑化、漫画化,各种手法被用以隐射、反讽、讥嘲60年间在德国发生的历史事件。有了这种源自生活的丰富的想象力才不至于患创作贫血症。小说和作家一样,既机警诙谐,又严肃认真。

1979年,格拉斯作为联邦德国驻华大使的客人到中国旅行。在北京,我听过他朗读刚问世的《鲽鱼》片断。他说,《鲽鱼》已经进入德国家庭主妇的厨房,因为书中有各种土豆烹调术。回国后他写道,在上海,他看到成千上万骑自行车的中国人,突然间,这些人的脑袋都变成德国人,生此奇想是由于那时德国妇女不愿生育,他为德国人的传宗接代担忧。1980年,搬上银幕的《铁皮鼓》获好莱坞奥斯卡外语片奖。格拉斯来了中国又去美国,出尽风头。

1990年4月,我把《铁皮鼓》中译本寄赠格拉斯,他在复信中说:“奥斯卡·马策拉特,如您所说,有了一条中国舌头……我乐于了解中国文学界对《铁皮鼓》的接受情况……这部长篇小说是我年轻时在巴黎写的,在德国出版后有过激烈的争论:一边是喝彩叫好,一边是一棍子打死。”中译本在上海、桂林各出两版,1993年台北出了一版,我刚收到样书。

《我的世纪》朗读会主持人赖希-拉尼茨基,文学评论家,人称德国文坛的“太上皇”。此公来过北京,作讲演竭力贬低Peportage(报告,我们叫报告文学)。关于这种体裁,当年卢卡契和布莱希特就有过争论。拉尼茨基退休后曾说,他没有给予正确评价的作品只有一部:《铁皮鼓》。这一次他对《我的世纪》的批评导致格拉斯跟他断交。是政治见解不同,抑或格拉斯当真江郎才尽,要待《我的世纪》德文版出版后方见分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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